8月7日,吉林省森林消防总队吉林市支队在吉林舒兰市开原镇大兴村开展清淤任务。侯博文/摄
8月7日,陆军第78集团军某旅组织党员突击队在吉林舒兰市七里乡清理路障。刘洋/摄(新华社发)
(资料图)
8月3日,86岁的郭玉英早早就上了炕。平安镇的雨不间断地下了3天,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郭玉英腿脚有骨质增生,疼得厉害,只有在炕上待着才舒服些。
家门外的园子早已积满了水,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儿子侯树祥和儿媳曹国英劝老人去他们的楼房住,但郭玉英怎么都不肯。破旧的老房子里都是老物件,每一样郭玉英都不舍得丢下,老伴走后,这些物件寄托着她所有的念想。
但到了23时左右,郭玉英不得不走了。在侯树祥的印象里,从21时左右开始,大雨瓢泼,屋子的所有缝隙都在进水,连灶台下面装炉灰的坑都在“呼呼”往外冒水,仅过了半小时,屋子里的水就没了膝盖,“凳子、风扇、煤气罐都漂了起来”,水很快漫到了炕沿上。郭玉英没来得及拿什么,就被背出了家。
这天23时10分,吉林省舒兰市将防汛应急响应级别调整为一级。舒兰境内拉林河、霍伦河、珠琦河等多条河流水位猛涨,河流沿线的七里乡、平安镇等乡镇大多遭了灾。
侯树祥说,8月4日3时30分左右,消防车在平安镇来回巡逻,不停发出警报,让大家“往高处撤离”。他们一家撤到楼房后一宿没睡。侯树祥担心水会继续漫上来,随时准备撤离,郭玉英则一直念叨着老房子。
这位老人时时刻刻想回去看看。后来的几天,雨势减缓,她就催着儿子和儿媳送她回去,侯树祥始终不同意。每天起床,郭玉英就坐在门口,望着家的方向。
“水来得太急”
直到现在,79岁的徐海祥都没明白“怎么会发这么大的水”。在他的印象里,这辈子也就在1998年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洪水,当时“水顶多没过脚脖子”。然而,8月3日23时左右,他蹚着没过了大腿的水走出了家门,又冒雨在积水没过腰的路上艰难前行了几百米,才终于安全到达地势较高的亲戚家。
大雨连续下了几天。此前,徐海祥所在的七里乡杨家村已安排岗哨时刻关注汛情,8月2日就通知村民尽快撤离,但徐海祥一家没走。
舒兰境内水系十分发达、河流众多,集水面积在2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就有57条。浩浩荡荡奔腾而来的霍伦河、珠琦河在七里乡交汇,冲刷出一片沃野,当地成了著名的“稻花香”稻米的黄金种植带。
徐海祥说,村里通知撤离后,他和家人商量,觉得还是待在家里好,即使水真的来了,再跑也来得及。只是他没想到,“水来得太急”。
舒兰气象台于8月3日下午发布“双预警”——暴雨红色预警和雷暴大风蓝色预警。徐海祥记得,8月3日20时左右,“天就像漏了一样,哗哗往下倒水”,天很黑,风携着雨水砸在玻璃上,玻璃上“像淌着河”。
儿子徐国良一声大喊,他才发现家里进水了。水从窗户和门不断涌进,屋后就是霍伦河,水更是直接“平推了进来”,房子很快就泡在了水里,一家人拼了命地往高处跑。
在山上住了3晚
在平安镇,居民感知到雨势渐大是在8月2日。当天晚上7点多,郭玉英家的园子里就开始积水,侯树祥和曹国英一直在往外“淘水”,淘了两个多小时才没有明显积水。可是到了8月3日,屋子里也开始进水了,水“淘了又进,进了又淘”。
当时,位于下游的七里乡三合村已遭了灾。湍急的珠琦河冲毁了村里通往外界主路的唯一桥梁,另一条公路也被水淹没,三合村被水围困,断水断电,成为“孤岛”。
三合村村民从8月2日开始,连续在山上待了3个晚上,雨势最大的8月3日,65岁的三合村村民张云朋在山上冷得直打哆嗦。
根据舒兰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受台风“杜苏芮”残余水汽北上和副高后部切变共同影响,吉林地区北部出现大范围强降雨。特别是舒兰市从8月1日夜间开始出现连续降雨天气。截至8月4日15时,舒兰市平均降雨量达111.7毫米。其中强降雨中心永胜林场降雨量达489.0毫米,是其历史最大值103.6毫米的4.72倍,另有9个站点降雨量达到历史极值的2-4倍。
张云朋说,8月2日村里就进了大水,很多村民屋里的水能没到胸口,房子也塌了不少,村道两边的排水沟早就满了。村里组织他们往山上跑,“在地上铺一块塑料布,对付一宿”。
结果,这一待就是3天。那几天,村民白天下山看看家,天快黑了就去山上,他们不敢在村里待。张云朋一直不敢睡,随时准备往更高的山上跑。雨势大的时候,他眼前甚至看不到人,听到周围有说话声,他才能安心些。
沿河的村镇都被惊扰了。8月3日,霍伦河下游新安乡的村民也整夜未眠。
47岁的国家税务总局舒兰市税务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李金勋从2021年开始就在新安乡桂家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每年汛情期间,村里都会做防汛救灾的应急预案,这是沿河村镇的习惯;村干部们会成立一个个小组,24小时待命,随时应对有可能出现的险情。
那天,霍伦河水位涨得很快,李金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河堤巡视水情。他记得,在暴雨侵袭下,霍伦河的水肉眼可见地一浪高过一浪,有时一浪打过来,水位就上涨几厘米。后来的数据证明了他的判断:8月3日,霍伦河新安乡的观测点水位足足上涨了1.5米。
当晚21时30分左右,村里地势低洼地带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他们准备先转移居住在地势较低处的村民。花了两个多小时,桂家村小河东屯、八台屯连夜转移了130多人。村干部带着部分村民几乎守着霍伦河过了一夜。李金勋说,大家都担心了一夜,晚上看不着水的样子,更得谨慎些。
舒兰市防汛抗旱指挥部8月5日晚发布消息称,在本次汛情中,舒兰市进行预防性和紧急性两次转移,共转移人员18916人。
渡河
珠琦河的水流在三合村桥梁的左右两侧各冲出一个豁口,损毁桥梁长度约50米,沿桥修建的房屋都泡在了水里,大片玉米被冲倒。
8月4日,吉林省森林消防总队吉林市支队最早到达现场开展救援工作,但救援的难度比想象中大不少。该支队指挥中心专业技术干部李彬彬说,在他们前往三合村的路上,多处路面积水很深,“皮卡车都过不了”,路的两边是大片的玉米地,被水淹没后,根本看不清路况。
好不容易到了三合村的断桥处,湍急的水流直接拦住了他们。水势平缓之前,真正的搜救很难开展。救援队本想横渡珠琦河,但经多方勘察和研判后,无奈只能放弃,队伍在断桥处待命,伺机前往救援。
27岁的姚汉清成了渡河的突击队员。那天,他和另一名队友一起“肩搭肩”前行,他打头阵。暴雨冲刷后的河床很难有真正安全的地方:水流湍急、河水混浊、淤泥和沙子众多,还有顺水而下的种种不明物体,任何一样都可能给救援人员带来致命威胁。姚汉清手拿一根1.5米左右的竹棒探路,一点点往河流对岸挪动,可还是遇到了多次险情。
即使现在,这名年轻人在描述渡河的经过时仍心有余悸。他说,水况很复杂,常常一脚踩下去,就直接陷进了淤泥里,河水冲过来,“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瞬间就倒在了河里。
最惊险的一次是快到对岸时,遇到了一个特别深的水坑,“竹棒直接没了顶”,只能从旁边跳过去,结果一只脚刚落地,一个急流打歪了他的重心,他的手死死抠着断桥,才没被冲走。“当时没有其他念头,就知道不能放手,而且我穿着救生衣,真被冲走,也能浮起来等队友救援。”他说。
32岁的高建加入森林消防15年多,他也记不清参与了多少次救援任务,但每次出任务,家人还是很担心。他的家人远在河南南阳,从新闻上看到吉林洪水的消息,第一时间打电话确认他的安全。他没敢告诉他们自己出任务的事,就是怕家人担心。他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老百姓看到我们,心中就会有底。”
这一路上,这支队伍收获了很多感谢和感动:被营救的老人双手合十不停说谢谢;宿营地周边的群众自发拿来水果、蔬菜送给他们;到小卖部买东西时,店主看到是救援队员,怎么都不肯收钱……
第二天,他们又接到了解救被困群众的任务:三合村几名养殖户和牛一起被困在了珠琦河的上游。那天,吉林省森林消防总队吉林市支队采取舟艇和架设绳索倍力系统等救援方式实施救援,经过参与任务人员密切协同配合,最终解救了4名被困群众。他们还使用舟艇,向三合村运送了百余件物资给养。
回家
据舒兰市抗洪抢险指挥部消息,目前,本轮降雨过程已基本结束,8月6日,舒兰市各个水库、主要河流水位开始回落,保持在安全运行水平。
这几天,外出避难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中。国家税务总局舒兰市税务局组建了一支青年突击队,去受灾的村庄帮忙开展清淤和消杀工作。
把老屋的水排干后,儿媳曹国英把家里一些被水泡坏的物件丢了出去,结果郭玉英老人又叫上儿子一起把东西都捡了回来,自己一遍遍地擦拭。
徐海祥一家把屋里过水的东西都收拾在了院子里,从仓库里搬出了口粮冲洗、晾晒。他很心疼,“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他掰着手指向记者计算:一共种了两亩半的玉米,两垧水稻,地势高的地方还好,种在屋后园子里的和河套的水稻都坏了,水稻一亩地往年能卖3000多元,这次淹了大约有半垧地……
徐海祥的邻居陈艳还顾不上地里的情况,她比较担心接下来的口粮问题,今年地里的粮食还没熟,留存的都被淹了,她紧着先把“抢”回来的口粮晒干。
8月6日,吉林市金融办联合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吉林监管局下发《关于做好防汛救灾金融服务工作的通知》,组织全市金融系统迅速行动,切实做好汛期安全防范和金融服务。截至目前,全市多家保险公司进驻受灾乡镇开展工作,已接到各类报案10件,预估损失金额2200余万元。农业保险核定受灾面积约26万亩、预估损失金额5280余万元,其中舒兰市受灾面积约21.7万亩、损失金额4320余万元。
8月7日,一批爱心物资被送到了三合村,有衣服、矿泉水和口粮。那天,陈艳去村委会领了40斤口粮和一箱矿泉水。家乡受灾后她也很心疼,看着屋里屋外满地狼藉,几次红了眼,但她还是想尽快把家收拾好,把自己的小卖部重新开起来。“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她说。
本报舒兰8月9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均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